君微

第七章·疑君似是故人归，又恐故人无归处

皇后的病倒如同一个暗号，在传出她生病的当日，萧景琰和梅长苏便都开始暗暗盘算起私炮坊的事情来。

揭穿，是必须的。同样，也必须由誉王来做这件事。

但，前世的惨剧，能否避免？起码，不要牵连到那些无辜的性命。

此事说着容易，但要当真做到，还是难些。就算要转移私炮坊周围的居民，如何说服他们？又如何不动声色的进行转移？

每每想到事情如此之多，自己的身体却如此孱弱，动辄便无法下床须得静养，梅长苏就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一阵厌恶。

这么脆弱的、不堪的、仿佛玻璃一样一碰就碎的身体，却承载着七万人的清白。若是忠骨有魂，还会看得起这样不堪的自己吗？

送走了誉王，梅长苏恹恹的倚在床上，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系列事端。

离年终尾祭没有几天了，需得赶紧安抚言侯，令其勿冲动；太子的私炮坊想必这个时候也被童路他们查出来了，那么沈追应当也查到一些眉目了才是……

童路……

想到这个昔年的下属，想到他的结局，梅长苏抿起了唇角，眸色渐深。

能弥补的，能挽回的，还是尽量挽回些罢。

 

“宗主，靖王殿下来了。”

他又来了？

梅长苏有些诧异。靖王来的次数未免多了些，虽然每每都道是有正事相询，但一番沟通下来，梅长苏却总觉得靖王是装作不懂，以此为由来找他。

他疑惑的起身，见到旁边放置的柑橘才想起：哦，靖王今日大抵是来说皇后一事的。

他咳嗽了两声，便见靖王大步向里间走来。靖王见他一副病容，急忙道：“先生既然不舒服，便不必起身了，歇着便是。”

梅长苏歉意的笑笑，请靖王就坐后才道：“不知殿下今日来此，是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嗯。”靖王应了一声，道，“皇后的事，想必你也听说了。今天我进宫的时候，母亲告诉我，皇后没什么大碍，只是中了软蕙草之毒。这种草药，食之令人目眩，四肢乏力，食欲衰退，但只能维持六七天的时间。依我所想，对方只是不想让她参加年终尾祭而已，并无恶意。”

自然并无恶意。虽然言侯与言后向来不亲近，但毕竟还是同胞兄妹。

梅长苏听着靖王所言，沉吟着道：“后宫的事情，我到底鞭长莫及。还是让誉王去查吧。就算查不出来也没什么，出不了什么大事。”

萧景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会儿他缓缓搓动的大拇指，心中怜惜不已：他的小殊，他的苏先生呵……这许久了，这样的小习惯仍是没有改掉。

梅长苏说着，看了靖王一眼，发现对方又在盯着自己的手看。他心中一紧，急忙把手收了起来，颇有些不自在道：“殿下……还有什么事么？”

靖王倒是也没再像前世一般问出那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来，反而轻声道：“难道我就不能是来探病的么？”

他看着梅长苏，道：“誉王尚能知道先生病了，前来探望，我却常常不晓得先生的情况。即便知道了，也不能同先生见上一面，说说话，心中很是过意不去。”

梅长苏愣住了。

你要知道我的情况做什么？没有正事，你见我又要做什么？我只是你的谋士，不是你的朋友，甚至不是你的战友，更不是……

他心中又泛起淡淡的不安来。

他道：“殿下言重了。苏某本来就是殿下的谋士，殿下不必过多在意我的想法，如今太子和誉王斗的水深火热，正是殿下积攒力量的最佳时期。不知殿下与沈追，相处的如何了？”

萧景琰心中暗笑，倒是顺着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：“说到这个，我还想拜托先生，派些身手极佳的护卫与他。私炮坊一案，涉及到太子一派的重大利益，我怕他出事。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梅长苏欣然道，“没想到沈追已经把私炮坊一案与殿下说了，想必二位交情甚笃。”

靖王点点头，道：“先生慧眼，沈追等人都是治世良臣，与他们来往，甚是愉快。”

梅长苏浅笑道：“殿下品德坚韧，身具浩然之气，同他们往来，自然是极好的。但用人之道，并非赤诚相待便可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靖王叹了口气，“君子可欺之以方，是不是？”

他凝视着梅长苏道：“请问先生，我所说的，可否是先生想教给我的东西？”

梅长苏迟疑着点了点头。

靖王便轻轻一笑：“那么想必，我这个学生，还没让先生失望吧。”

梅长苏神色骤变，刚要说些什么，就被靖王的手势所阻止。靖王道：“还请先生派人注意一下誉王兄的动静罢。”

“……殿下这是何意？”

“私炮坊一案，我那个皇兄迟早是要知道的。我只是担心，他若是执意插手把事情闹大，会不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。”他静静的看着梅长苏，道，“比如说，让私炮坊，炸掉。”

梅长苏瞳孔一缩，平静的面容下，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：景琰为什么会想到这个？他怎么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？他真的只是猜想，还是真的知道？

他勉强撑出一个笑意：“私炮坊处在居民区，若是爆炸，会造成不少的居民死亡。誉王……有这么大胆么？”

靖王淡淡道：“我也只是猜想而已。毕竟我那位皇兄啊……”他冷笑了一下，“何曾将那些普通百姓放在眼里过。若是此举能重重打击到太子的势力，他绝对会这么做。”

只是猜想吗……

梅长苏垂下眼帘，道：“我会的。”

 

“宗主，”待靖王走后，黎纲走上前，站在梅长苏身后，道，“宗主可是在担心私炮坊的事？”

梅长苏轻轻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今年多出来的两艘船，多出来的那些火药去了哪里，我心中有数。此事，你不必再让兄弟们查探了。”

“啊？”黎纲颇为吃惊，但也只是一愣，道，“我见宗主面带忧色，还以为宗主实在担心这件事，原来不是啊。”

梅长苏叹了口气：“我担心的，是景琰。”

“靖王殿下？”

“是啊。”梅长苏轻声道，“他知道的，比我想得多；他如今的性情，我也有些摸不准了……”

黎纲迟疑道：“但我看靖王殿下现在……挺好的啊？”

梅长苏摇摇头，不再说话。

他心中有个疑虑，但他不敢多想。

他是死后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，若是景琰同他一样，也是重新活过，那他是怎么死的呢？是寿终就寝吗？如果是一路平平安安的，为何没有转世去呢……

若不是，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？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彻底平息战乱，最后景琰也上了战场，和他一样战死了？还是有太子或誉王的遗留势力，对他下手了？还是说……

他不敢想，一想就心惊胆战，就惶然不已，比当年、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恐惧。

他只能对自己说，只是你多想了而已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