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微

第十一章

城东有一家酒馆，木匾上写着“无酒酒馆”。这名字有趣得紧，从木匾下迈步而出的两人也忍不住扭头又将这名字看了看。

“一个酒馆，居然起名叫无酒，也是奇怪。”林纾道，“洛大夫，你刚刚跟那个……老板娘接触，有什么发现吗？”

洛辞砚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似乎很正常。她说她夫君去世了，所以换了个新的地方，以免触景伤情，这也是人之常情。”他心中暗暗叹道，却没想到这酒馆的老板是个女子，他一开始实在吃了一惊。

林纾偷偷咬了咬唇，心中忐忑的很。她清了清嗓子，“我觉得那个老板娘挺漂亮的，你说呢？长得这么好看，应该不会做这种狠毒的事情吧？”

洛辞砚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，笑道：“长相吗？我却没注意。再说，就算她长的美，若是做出如此歹毒之事，也只会叫人觉得作呕。”

小姑娘被轻轻松松的安抚过去，展颜笑道：“说的也是。那我们接下来……？”

洛辞砚看了一眼天色。他们这么一天折腾下来，也不早了，便对林纾说道：“有些晚了，我们会客栈吧。我跟我师兄商量一下，明天再找你，好吗？”

林纾一听有明天，对剩下的时间不能独处这么点遗憾就被抛到了一边，刻意矜持道：“好吧，那你明天要是有了结果，记得找我哦。”

洛辞砚温柔一笑：“当然。”

 

随着最后一针被收起，这一天的经历也在洛辞砚的轻声细语的叙述中讲述完毕。

唐无明长长舒了一口气。他坐起身，看着低头收拾银针的洛辞砚，语气中带了少有的温和：“辛苦你了。”

洛辞砚手一顿，不确定唐无明指的是白天的调查，还是刚刚的治疗，抑或二者有之。

唐无明难得的温和给了他勇气，他装作无意似的说道：“我今天……在那裁缝店，看见了几件挺好的衣服。”

正穿着里衣的唐无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。

洛辞砚咳了一声，目光躲避着唐门赤裸的皮肉——刚刚针灸时，他心无杂念，全神贯注于病理之上；可一从医者的视角退出，便难以直视对方那结识修长的身体了。

他道：“但我身上的银子，毕竟大部分是你的——”

唐无明听了，不甚在意道：“想穿就买，几件衣服而已。”

洛辞砚克制着咬嘴唇的冲动，小心道：“我想……你能不能……陪我去挑几件……”他画蛇添足的解释着，“毕竟你经常置办各种衣物……”

其实他的衣物大多都是唐门已经准备好的，唐无明默然想到。他看了一眼垂着眼帘不敢看他的洛辞砚，心想，这算是……给他治疗的交换条件么？

唐无明点了点头:“可以。明天？”

洛辞砚看不见自己的脸，自然也发现不了他那一霎迸发出的喜悦，同林纾得到他的“明日之约”时那种带着羞涩的欣喜是多么相像。他将自己的欢欣压下去，努力平静道：“我什么时候都可以，看你了。”

唐无明也只是随意嗯了一声，仿佛绽放在洛辞砚眼尾的那朵桃花他并没有察觉。

 

唐无明让苍风去打探一下酒馆老板娘的详细情况，洛辞砚就坐在他旁边发呆。

他一早起来，就去找了林纾，陪着她喝了会儿茶，才告诉他今天他和唐无明有安排，让林纾单独行动。

他当然看得出来林纾的失望和失落，但是他已经没有那个功夫去体谅女孩子的心情了。就像林纾希望他能多陪她一样，他也希望唐无明能多跟他呆在一起。

他坐在那里，好像是在发呆，心里其实纠结的不得了：坐在一起也挺好的，可是唐无明答应了今天陪他去买衣服……但唐无明在处理正事，他也总不能凑上去催，好像自己多么迫不及待一样。

就算迫不及待，也不能让唐无明看出来啊！

洛辞砚在心里哀叫一声，这种不上不下忐忑不安的心情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。上一次感受到，还是他没出师的时候，他等着师傅对他最后功课的考校……

唐无明瞥见洛辞砚坐立不安的模样，倒是觉得好笑。他轻轻咳了一声，果然看见洛辞砚的眼睛迅速的往这边看了一眼，又收了回去。

他站了起来，开口道：“我的事情处理完了，你要是没事，我们现在就走罢。”

洛辞砚紧跟着站了起来，有些局促道：“我昨日忘了，你现在……怎么出去？”

唐无明若有若无的勾了勾唇角：“就让你师兄陪你吧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 

“挑自己喜欢的买吧。”

洛辞砚环视了一圈，又看向唐无明，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：“你对这方面应当比我懂些……能不能……帮我选？”

唐无明有点意外的挑了挑眉，沉吟道:“你是比较喜欢哪种色系？”

洛辞砚眨了眨眼：“我都可以，你看哪种适合我就好。”

唐无明仔细将店里的成衣看了一遍，随即为他选了一件象牙白的长衫，上面绣着暗银色的花纹:“这件应当同你平日的穿衣习惯相符。”

洛辞砚依言去了。

唐无明站在那里等他，心情有点复杂。

他有着超出绝大部分人的敏锐，洛辞砚那点对他不知为何而起的小心思他也瞧得一清二楚。偏偏人家也没有挑明，也没有出格的举动，还帮他治疗，他只能做到漠然相对，却难以恶言相向——至少在对方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妨碍之前。

还是要想办法让那个小大夫死了心的才好。

帘子被素白的手轻轻撩开，洛辞砚一步一步，走到唐无明面前。

”好看吗？”

唐无明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。

他的眼光一直都是很好的，洛辞砚本就像是一块温润美玉，如今这么一收拾，竟让人莫名想起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”之语了。

没有回应，洛辞砚歪了歪头，又问了一遍：“好看吗？”

好像有什么力量捂住了唐无明的嘴，又顶住了他的下巴，好像有了什么回应，就是过了那条线一样。

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
洛辞砚便满意的笑了，又说：“我平时总是穿着一种类型，不如……你帮我挑些另一种的？若是哪天我也需要易容了，也有可以换的衣服。”

你好好的，做什么要易容？唐无明心想，看了洛辞砚半晌，还是又给他挑了一件衣服。

洛辞砚平时穿着的颜色偏素，也文雅；唐无明犹豫了一下，给他选了一件较为艳丽的颜色：暗红。

洛辞砚捧着那一件红衣，抿着嘴唇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，去换了衣服。

他之所以这么执着的要唐无明给他挑选，其实是为了给自己打上唐无明的烙印。

唐无明这样的人，虽然占有欲和控制欲都非常强，但同样克制能力也很强，如果不被他划入一定的范围，你是绝对无法体会到这一点的。

他要唐无明来给自己挑衣服，是为了唐无明以后看见他穿这几件衣服的时候，会有一种“他是我打扮出来的”感觉。如果一个人身上属于你的烙印多了，你就会慢慢将他划入你的私有物的范畴。

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，最快接近唐无明的办法了。

 

最后离开裁缝店的时候，洛辞砚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的长衫。因为是刚刚入春不久，天气还有一点寒气。洛辞砚又不是习武之人，也没有内功护体，唐无明索性就又给他选了一件青色带有绣纹的外衫。

当然，银子么，都是唐无明付的。

他们要再去一趟那酒馆。就在唐无明等洛辞砚的时候，苍风的情报已经探查完毕，可见唐门对于信息搜集的专精。洛辞砚就常常怀疑这榕城是不是也有唐门的眼线……？

唐无明道：“那老板娘，在病发前两个月来到的榕城，一个月前开的酒馆。目前来看，可疑性不强。不过，详细的还是要见了面才知道。”

洛辞砚嗯了一声。

昨天林纾因为老板娘的美貌而试探他，他现在也忍不住想试探一下唐无明的看法；又想到一还没见面，二，唐无明也不见得在意那些外在的东西。

想到这里，他简直想摸摸自己的脸：本来觉得挺好看的一张脸，这回是不是没用了？

老板娘看见洛辞砚和唐无明一同进来，先是一愣，随即笑道：“哟，这位小哥，今儿个怎么换了个伴儿啊？”

洛辞砚有些窘迫，道：“昨天那个姑娘只是我的妹妹而已……您可不要乱说。”

老板娘玩味的打量了他几眼。昨天那个小姑娘看着这青年的眼神她可是熟悉的很，因为她自己也曾经那么看过一个人。也不知这小哥儿说的话，究竟是真的，还只是推卸责任呢？

他二人坐下，洛辞砚点了几样招牌菜，当然也选了酒。

唐无明则是默默的观察了一遍环境，又仔细看了看那老板娘。

老板娘很好看，脸蛋秀美，胸脯丰满，腰肢纤细，可谓是美色动人。唐无明打量的不着痕迹，却还是让一直留心他的洛辞砚看了个分明。

压下心中莫名的醋意，洛辞砚笑着对老板娘打趣道：“我今天带人来，可是因为昨日觉得您这儿酒菜够好。今天，可别让我在我师兄面前掉了面子啊。”

老板娘捂嘴一笑：“放心吧，奴家可舍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。”

她刚袅袅婷婷的进了厨房，洛辞砚就看向了唐无明，表达自己的疑问。

唐无明缓慢的眨了眨眼，借以代替点头。

那老板娘的手细腻且纤细，但她对别人说的是之前和夫君一起生活，家务也大多由她操持。

常年做家务的手，不可能那么细嫩美好。

但除此之外，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。她的手上的确有着轻微的老茧，也有油烟气；小小的一间酒馆被她打理的干干净净，看样子店里平时也就她一个人，倒是不容易。

她到底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要找的幕后指使人，还要看看她这里出来的食物……是不是那些病人都曾经吃过。

至于现在？病灾已起，只要指使人稍微聪明些就不会再在食物里加东西。这事儿做的越多，越容易被发现。当然，他/她还在继续下毒就更省事了，左右唐无明既能尝出来，也能解了毒。

他这边思索着，那边洛辞砚已经把他的酒倒好了。

七分满。

那人笑容腼腆，又有一点献宝般的小得意：“我昨日来时，尝到这种酒。真的很好喝，不如你尝尝？”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