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微

第一章  ·我今因病魂颠倒，唯梦闲人不梦君·

萧景琰病了。

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。

但萧景琰是一国的皇帝，一个已经不年轻的皇帝。所有人都有些担心，但也不是特别担心。

因为他本来是个武将，底子很好。更何况，他虽然已经不算年轻，但也还不算老。

所有人都觉得，他病不了多久，就会好起来，就像以前一样。

但这次，萧景琰就真的一直没有好起来过。

他的精力不再充沛，国家政事大多交由太子打理，他便常常站在窗前，一站就是半天。

他一直在咳嗽，不重，但又止不住。太医的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，却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。

他便道，罢了，又不是什么大事，慢慢养着来吧。

只有他自己清楚，他这病，好不了了。

他的母亲，曾经的静贵妃，后来的太后娘娘，擅长医术。他不懂医，却也听到过一些浅显的道理。

年轻时候在战场上受的伤，留下来的旧疾，还有登基后的夙兴夜寐……朝廷风气需要修整，各地的漏洞需要补充完善……他片刻也不敢放松，片刻也不敢放纵。

更何况，忧虑伤身。

自从林殊……或者说，梅长苏离开后，他就再也没停下过这样的忧虑和悲思。他几乎能感觉得到，那些悲伤压抑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啃食他的内脏，消磨他的心志，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撑不住了，他就必然会倒下。

萧景琰慢慢的品着茶，想着以前的事情，突然就觉得极其疲累。

他对高湛道：“择个吉日，朕便禅位罢。”

 

皇太后找过他，谈过话。他说：“母后，朕没有别的意思。只不过，如今太子已能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，那这个皇位，早些给他又有何妨呢？”

他看着皇太后，安抚道：“朕只是觉得……我虽然，早年的时候征战沙场，但是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金陵了。我为这天下费心费力，耗尽心血，也是时候去亲眼看一看，朕的天下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。”

他的称呼变了两次。

皇太后叹口气，道：“如果你已经决定了，就去做吧。但……你现在禅位，还是略有不妥。不如趁这次看看太子能否在你不在身边时讲一切打理清楚，若是可以……你回来便给他也无妨。”

萧景琰站直了身体，深深作揖：“谢母后体谅。”

而皇太后只能拍拍他的手，带着难以言说的了然。

她的孩子，她最是懂得。执拗起来，谁都拦不住，非要做到底才行。只是曾经……还是有人能阻拦住他的。

曾经的，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
 

萧景琰安排好了一切，告别了面露不舍的太子和带着些怅然的皇太后，带了人数不多但身手了得的亲兵，便离开了金陵。

这些亲兵，都是蒙挚给他亲自挑选的。蒙挚也老了，平日里就是操练新兵、看着他们训练，自己倒是不怎么活动。

列战英想跟着萧景琰一起去，就像当年他也一直跟随靖王左右一样。萧景琰沉默了很久，才答应了他。

他走出金陵，先是去了梅岭，呆了几天后又去了趟琅琊山，进了琅琊阁。

然后他又远远的去了江南，也去了塞北。他不着急，一直都在慢慢的走，走了大梁的繁华之地，也走了大梁的边境之城。他将他所看所见所思所想都提笔写下来，寄到京城中的太子手里，希望他能更加了解这个国家，了解这个……盛衰荣辱全被他所掌握的地方。

他的身体一点一点衰弱下去，不能见风，也不敢着凉。所有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，生怕他会有什么闪失，他自己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。

列战英远远的看见当今陛下站在风里，急急忙忙就想过去给他加件衣裳。他也有些老了，却还是很健壮，不似萧景琰，曾经上马便无人敢比的皇子将军，如今已经很少能骑马了。

他突然就有些难过，慢慢的走过去，将手里的披风搭在萧景琰的肩上，低声道：“陛下，小心风。”

萧景琰淡淡道：“不碍事。”

他虽然病了，却丝毫不减英气。他站在那里，就像是一柄枪竖立在那里。他的脊背挺的笔直，当了多年的皇帝，却难以从他身上看见一丝慵懒奢靡之意，反而更加锐利。

列战英低头道：“但毕竟下雪，天气寒冷……”

萧景琰道：“正是下雪，才要好好观赏。”他望了一会儿天空，又道：“朕近来，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。”

列战英抬起了头。

萧景琰道：“朕梦到过小时候，皇长兄还在，小殊也没有出事。朕也梦到过做靖王时，所经历的很多事。但，有意思的是另一件事。”

列战英问道：“什么事？”

萧景琰扭头看了他一眼，低声道：“朕梦到过小殊，却没梦到过苏先生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连夏江、夏冬、谢玉、景睿和豫津这样与我不甚熟悉的人都梦到过，却独独没有梦见过苏先生。”

他不再看列战英，而是出神的看着远方，道：“朕在想，他是不是因为早年朕对他的种种误会而生气，所以不愿见朕？”

列战英赶忙道：“我想苏先生绝对不会的！苏先生，一直都为陛下筹谋规划，更何况……我觉得苏先生是个心怀天下之人，断不会因为这些事便心生怨气。”

萧景琰点头道：“是啊，他是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埋怨我的。但我就是……如何也见不到他。”

他颇有些惆怅，瞥见列战英呐呐不知如何接口的样子，又觉得有些好笑，摇头道：“走罢。该回去了。”

 

萧景琰还是回了金陵。

他一回去，便一病不起。太医来把脉，只说是因为病痛之前淤积，如今一下爆发出来，便成了这样严峻的情况。

太子日日在病床前侍候，柳皇后也一直服侍左右，皇太后更是一呆就是很久。

相比这三人的忧虑，萧景琰反倒是一片坦然。

他道：“朕知道，朕这次是熬不过去了。朕如今也对朝政无能为力，这皇位……便交给太子了吧。”

太子瞪大了眼睛，柳皇后更是吃惊，只有皇太后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本宫知道了。的确……也是时候了。”

 

萧景琰的葬礼不算庞大，很低调。

消息传到民间，叹息声和哭声不止。萧景琰实在是个太尽职尽责的皇帝，又曾经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士。他的子民爱戴他，信任他，崇拜他。如今他去世，自然举国哀悼。

已经是太皇太后的林静擦了擦眼泪，又拍了拍柳皇后的后背，安抚道：“莫哭了，景琰这么多年，一直很累，如今他能好好歇歇，也是好的……”语音落了，自己又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
柳皇后已经是实际上的太后了。

她哽咽着道：“是……臣妾明白，陛下他……走的安详，想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。只是臣妾……有些舍不得罢了……”

林静叹气道：“舍不得，也得舍啊……”

就像，当年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他们最疼爱的那个少年，毅然走向死路的战场一样。

 

春天到了。

TBC

文笔被我吃了。
下一章就是重生，然后可能会见面吧。
我要去补小说……